当我们一无所有时

▶合志文解禁了!发一下

▶是两个多月之前的文章了,现在来看实在是很多不足,也有很多没表现出来的东西,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包涵

▶全文8k+,感谢您的阅读,如果能留下一些评论将感激不尽!





1.



  花少北在家里屯了整整两箱子的旧漫画,虽然只是些极小众的名字但大多也都是市面上已经买不到的绝版;有的扉页泛黄,有的缺角少页,有的甚至压在最底下已经受潮发了霉,连着烂到发软的纸壳箱子一起被不管不顾地扔在地下室的一角,散发出破烂古董独有的湿臭气息,像一口结满苔藓的老井,难闻得很。这种玩意儿不论是光明正大放着还是藏起来盖着都很影响人的感官运作,中国boy替他整理屋子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却又拿这堆废品没辙,左瞅瞅右瞅瞅正欲言又止着一个不小心就被一同堆在角落里的破烂围巾绊了一跤,中国拜想都没想就把这不自量力的破抹布扔进垃圾桶,接着气喘吁吁地掐着腰扭头冲屋子里正打游戏的花少大吼着发问,北子哥!北子哥!我说,你这堆书扔不扔啊?

  中国boy静默一阵,听见刚才一直喧闹不停的游戏音效突然沉寂下来,然后又过了一会儿,花少北没穿袜子和拖鞋就噔噔噔跑过来,目光黏在两箱子废品上随后十分心虚地拨了拨刘海,支支吾吾地说不扔,你随便帮我放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就行,谢了啊兄弟。接着他犹豫片刻,突然低头随手从箱子里头捡起一本,赤脚噔噔噔地溜了回去。中国boy一时无语凝噎,只能无奈地对着两箱易碎品挠头。


  花少北从小就喜欢看漫画,倒不是因为小时候老番茄他爸就是画漫画的而且家里还开了间书店,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那些略显俗套的英雄故事。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什么正版漫画,小书店里卖盗印的超人蝙蝠侠故事花少北爱不释手,每天都要跟老番茄一起回家翻几遍过瘾,要不是兜里一淘比脸净,否则大有扫货回家贴在床头每天睁眼就要看的架势。老番茄一向贴心,知道他喜欢的系列,于是每次上新货都会偷偷留一本到晚上放学给花少北也看一遍再卖,这个习惯后来一直保存到他们上高中。花少北十三岁开始跟着茄父学画画,茄父喜欢这个勤奋聪明的小孩喜欢得紧,老番茄和花少北自然从小就接触得许多。

  花少北他妈是不允许他看漫画的,更不允许他画。说起花父花母都是普通工人,与所有中国式家长并无差别都揣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思;花父常年出差早出晚归,花母也不算轻松每天要九点多钟才能到家,花少北通常就趁着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在家练习,画好的东西塞进他自制的书包夹层里等着第二天拿给茄父点评。老番茄记得有一回花少北突然半夜三更来找他,眼圈通红浑身是汗,单薄的衬衫贴在胸膛,开门时两人目光相撞,花少北没忍住下意识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吓得老番茄赶紧把花少北抱进屋子里问,出什么事了非要半夜三更穿这么薄跑过来?花少北耷拉下脸,抽了抽鼻子闷声回答,我妈把我画全撕了,就是过几天要参加艺术节那篇。老番茄心里一沉,他知道花少北在其中投入了多少心思,半个月来一节课也没听过全在筹备这篇漫画,接果花母大手一挥所有心血就只能用雪花似的洋洋洒洒落下来,铺了一地。老番茄轻声叹息着把花少北紧紧抱一抱,还不等开口安慰就被花少北打断:我今天离家出走了,番茄。我打算再把它重新画完之前都不要回家了,也不要上课。被点名者喉头一哽,安抚的话语几番曲折演变下来也只剩下一个:好。


  还有一次放学,为了老板每天专门留给这漂亮小伙子的冰镇汽水,花少北兴冲冲地扯着老番茄飞奔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夏天的空气是湿热的,花少北站在门口接过老番茄递来的纸擦汗,然后撇嘴说番茄,我不喜欢这个天气,好像闷在高压电饭锅里,空气中吸饱了水汽压在人身上一点也不舒服。老番茄听了没忍住笑,花少北的比喻总是恰当地奇怪,然后附和说,是是是,北子哥说的对。

  老番茄在冰箱里挑了一会,找出一瓶最凉的汽水拧开瓶盖递给花少北,然后掏钱结账。花少北结果不由分说就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后缩着脖子打了个寒颤,简略地总结了一个字,爽!花少北又把汽水递回给老番茄,开始抬头在乱糟糟的书架上漫无目的的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老番茄不喜欢喝凉,也不喜欢吃雪糕,他把瓶盖拧紧之后贴在滚烫的脸颊上缓了缓,然后坐在低头看书花少北旁边,见他认真的模样有感而发:北子哥,如果你这个劲头用在学习上的话说不定就不用每次考试都垫底了。花少北白了他一眼,说别瞎扯,我以后是要画漫画的!老番茄听罢笑着应和,是是是,我怎么给忘了。然后又顿了下,捏着可乐瓶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开口么?快要湮灭在地平线的夕阳压的他有些哽咽,潮湿空气里的水汽淹没他的气管不断诘问徘徊在心口饕餮般的疑,老番茄像一条浸泡在盐水里濒死的鱼。不知道是哪里生出的动力推了一把,他接着仿佛不经意间开口:北子哥,你以后……想考哪里大学?约莫过了五六秒花少北才慢慢从漫画书里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些迷茫、迟疑、空洞,但最多还是他独有的大无畏精神。老番茄盯着他麻木又期待着答案,又过了一会儿花少北才重新垂下头,目光依旧落在漫画书的全彩扉页上:不知道。总之你去哪我去哪呗?

 

  花少北想,还记得老番茄似乎很喜欢这个答案,只不过现实向来事与愿违。

  花少北的成绩每次都是班级垫底,学校大榜张贴出来倒数着捋毫不费劲就可以找到他的名字。老番茄的未来和他离得很远,模糊到花少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那个高高瘦瘦的学霸一鸣惊人考进了一座很发达很发达的沿海城市里最好的大学,离他们共同的故乡对那么遥远,花少北咂咂嘴在心里算计,大概有多远呢,应该就是从六七百人的成绩大榜上第一名到倒数第一名的距离吧。但是花少北丝毫不觉得意外,他习惯别人评价他们两个时候截然不同的目光,因此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没表现很惊讶、很悲伤、很懊恼,他的目光黏在画纸上,过了一会才答应道,哦,是吗,那个崽种考的这么好啊。接着又顿了顿,撩起刘海抬头擦了擦汗补充道:这是他应得的。

  凡事都是这样,足够的努力和足够的天赋才能匹配得上优秀的成果。录取那天老番茄突然急匆匆地找到他,依旧是商量的口吻:其实北子哥,我们可以一起走,一起去一个机遇更多的地方,不管如何总能让你的梦想生根发芽……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少北打断狠狠教训一顿,花少哈了哈气,然后冲番茄头上弹了一记响亮的脑瓜崩。他说,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我也明白现在的时代只有更前沿的城市和思想,才能接受这个行业的繁衍生息,我的能力也许现在还不足够——

  但是番茄,你是在可怜我吗?花少北眼圈兀自发红,老番茄一下就慌了手脚,提前准备好的说辞也都被这目光炙烤到汽化蒸发,他只是坚定地摇头,说北子哥我不是。花少北拍开他的手狠劲抹了抹眼角:番茄,你放心去读大学,我又不是非需要你照顾才能走,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走得很好。更何况我不希望拖累你,人生地不熟我们都需要重新开始,到时候你在大学忙前忙后怎么顾及到我?他伸手推了老番茄一把,说,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也许从爱上画漫画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花少北是个洒脱不羁的侠客,总有着这座生养他的小城市框不住的理念;又是令所有都没想到的,花少北比老番茄离开更早,像漫画里的剧情,他留下了一张纸条给父母,一条围巾做庆功宴的礼物送给番茄,自己带上这十几年的积蓄——整整四百元和一包行李,就这样离开了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包括挚友、父母、师长,其中有人祝福有人鄙夷,然而老番茄出乎意料的并不悲伤,只把自己关在家里盯着围巾上的红色番茄和粉色小花出神:

  那么,我的少北。你又要去往何方?



2.



  花少北前半段人生的所有重大决定或转折都缺不了老番茄的身影。他当年并不知道录取老番茄的那个很发达很前沿的城市就是上海,所以当他孤身一身在这个陌生城市花光所有几乎饿死街头的时候又命主注定般遇见了老番茄。这么久以来他被人嘲笑没哭过,作品被人否定也没哭过,但在街头公园长椅上个老番茄简简单单一个对视就足够把他整个人剖开,雪白的灯光拍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一双手搅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心脏抽痛,花少北的眼泪悄无声息掉在地上。

  王瀚哲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后起之秀,人际圈广泛到几乎人人晓得,他举办的线下小聚会同时邀请了这个两个人,当看到花少北和老番茄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他愣了楞,然后说,你们原来认识啊。彼时已到凛冬,老番茄细心地帮花少北扫去头顶和衣服上的积雪,花少北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手紧紧的攥住番茄的衣角,番茄就笑的像个小暖炉:是啊,很早前就认识了。花少北那段时间确实落魄,倒不是实力差,只不过是打压太重,又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没有根基,钱花完了以后只能蜉蝣一般在城市飘荡,四处打工,连养活自己都是难事更不要提赚钱养梦。但花少北依旧是有自己的傲骨,番茄借给他的钱都被他记在日记里,他说,等我以后有钱了我就要把钱通通还给你。为了解决露宿街头的窘迫他们决定搬在一起同居,即便番茄根本不需要房客;不仅如此老番茄了解到他的经济情况后还决定暂时包揽下水电费,一日三餐也贴心多预备出来一份。


   一合租就是整整三年。


  花少北突然想起六个月前老番茄接了个大单子,远渡重洋飞到美国,要在那边呆整整三个月。老番茄从来没有抛下他一个人离开过这么长时间,花少北不舍又别扭,低头跟在老番茄后头心不在焉慢吞吞地走,忍住没出言挽留。他把老番茄送进车站,看着番茄远走的背影就和四年前离开故乡的时候一模一样;花少北被冻得鼻子通红,他搓一搓手,盯着老番茄的背影幽怨地想,算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吧,反正迟早会回来的。



3.



  游戏的后半局花少北打得很不在状态,稀里糊涂的拿到胜利之后他就关了游戏把手机扔在一边,捶了捶一团浆糊的大脑然后对着手里的漫画书发呆。这本书算是两箱子古董遗骸里保存的最完整的一册了,花少北卷起书页快速地翻了一遍有些心烦意乱,可能是因为这是老番茄送的吧,他想。

  就像是每个悲剧的必备构成因素,老番茄临走之前立了一个巨他妈大的flag,花少北皱着眉头盯着他:非要去吗?这么久还这么远,其实你不用太累的,毕竟我也走了稳定收入……老番茄心里有点涨涨的,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漫画书塞进花少北怀里,说那我回来之前你就帮我收着吧,一定要帮我收好了北子哥,你那么马虎。花少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怀里的漫画书,他认识这本,是茄父临走前未能画完未出版的短篇漫画的手稿,茄父出意外之后老番茄就把它装订成册经常带在身边了。花少北看着看着就鼻子一酸,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但很快又因为觉得自己没出息而憋了回去,他说,那我整坏了怎么办,我要是整坏了你就马上回来,你得好好和我打一架,崽种。老番茄笑了,他松开捂着花少北脸颊的双手,把脖子上的围巾和手套都慢慢摘下来戴到花少北身上,把花少北捂严实了之后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说,行行,那就按你说的。快回去吧北子哥,别冻感冒啦。


  花少北艰难地舒出一口气,又抬眼把书翻看了一遍才发现书上已经不知什么多了很多道划痕,他盯着那些痕迹沉默片刻。中国boy,花少北突然扯着嗓子开口说,你还是把那堆书都扔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了。



3.



  花少北和老番茄认识了十年,合租了三年,即便如此也很少和老番茄做过什么亲密的举动。他们拥抱过三次,第一次是在高一的时候,学校举办艺术节,花少北的漫画被展了上去又被团团围住得到了许多同学的认可,在远处小偷似的花少北突然就红了眼眶,不知所措,只能转头狠狠地抱住了陪在他身边的老番茄好像要把他骨头拆散;第二次是在老番茄被录取之后的庆功宴上,他冲老番茄敬酒祝他一路长虹,一饮而尽罢又轻轻地抱住了四肢有些僵硬的新星,他的光芒刺得花少北都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我也不能甘于平庸;第三次是六个月前,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没有人腾出时间去注意他们,老番茄身上很暖和,他们安静地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剪短引绳的丝线像一条游鱼,他记起和回忆一起丢在角落腐烂的那条最开始送给老番茄的红围巾又辗转回到了自己手上,花少北从那之后再没有戴过第二次,就只是让它安静地躺在衣柜最不起眼的角落沉寂着,好像一段辉煌的落幕。王瀚哲替他简单收拾了一遍房间,然后又揪着他的耳朵慢吞吞又大声地吼,花少北!赶紧收拾收拾啦,我们一会儿一起去和老蕾他们吃顿饭,听说是马王请客,我们得去狠狠宰他一笔。花少北刚从回忆中抽身,眨眨眼睛好像有些迷茫,原本想拒绝却稀里糊涂被王瀚哲半是哄半是骗地拖去了洗漱穿衣,一个小时之后准时来到了约定的饭店。


  哟哟哟!这不号儿北嘛,可算来了,这下大家都到齐了,你随便坐。东道主某幻第一个迎了上来笑得很灿烂,举着酒杯不等再继续说什么就被王瀚哲狠狠捶了一记,说什么呢,这可是当代著名新秀漫画家我北神,别乱叫啊某幻。某幻是个好脾气,顺着话茬就继续贫下去:哎哟哎哟,提醒得是,是我冒犯了。你俩赶紧坐吧。花少北进屋抬眼简单把包间扫了一遍,确定都是熟悉的几个兄弟之外没别人了之后才放松一点,放包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看到门口说笑打闹年龄总和不过六岁的傻子心里腾升出一股莫名的酸胀感,好像有东西轻轻敲碎了他血肉的皮囊,剩下灵魂般的内核被拾起泡进沸腾的开水,一切在沉浮着,却又空虚。

  花少北木讷地动一动手指,抬手利落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像个二傻子,不过幸好,挺疼的。



4.



  花少北出名一些之后应酬不可避免就增多,但每次出门应酬身边总得有老番茄个免费保镖,尽管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外向的性格,只不过老番茄仗着闯荡江湖时间更久一些,人际圈更广一些也非跟着要去,语气是客气委婉到不可置疑。于是花少北也很随意就带着他不管什么场合四处走,被人问到就异口同声:是发小。

  好像他们认识即便这么久也没人为他们定义、找到一个词汇界定,没能力也没想法,包括他们自己。花少北其实很讨厌应酬,以前每逢不必赶死线的空档他们喜欢靠在一起在沙发上刷电影:其实么也不一定是靠着,因为花少北更喜欢枕着老番茄的腿;其实么也不一定是刷电影,因为比起他挑出来的俗套土味的低分电影,还是老番茄更好看一点。至于内容,每次挑出来的东西花少北都没能力坚持到大结局,反而只有番茄认真的看下去,双眼不离屏幕,只抬手偶尔抚摸几下花少北毛茸茸的头顶;而花少北枕在番茄大腿毫无心理负担睡得很香,怀里的薯片包装掉在地上,茶几乱糟糟堆满漫画书、可乐、包装纸喝食物残渣,偶尔还吧唧吧唧嘴。花少北流连在千千万万个思绪里清楚地记住过一个梦,梦里面他被做成标本夹在一本诗集的扉页,有一双灰色的巨大翅膀,干涸了、凝固了、枯萎着,捏一捏就化为齑粉。他勉强转一转眼珠,看到老番茄躺在他旁边的另一页睡着,时间感受到宁静,他不停瞥向老番茄,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洪水从一方爆发,水的冲击捏垮他们,他们融化、又结合,赤裸身体,一无所有——在水中凝固成永恒 。花少北蓦地惊醒了。


  北子哥。某幻的声音是一记重锤,花少北僵硬的转头,看见他的脸颊有些泛红:说起来你之前那个……短篇的漫画怎么突然不画了?我——说着说着某幻的声音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花少北有点疑惑地抬头,撞见某幻尴尬、小心翼翼探究的目光,又皱眉扫过在座的所有人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到什么,想答话缓解尴尬却无从下口,只能局促起身磕磕巴巴地说,呃,那啥兄弟们,我发现我肚子有点难受,先去外面吹个风,你们吃哈,我一会儿就回来。

  雷克斯哽在喉间的北字还未出口花少北便夺路而逃,于是预备好的话只能转为一声沉沉的叹息。中国拜收回踩着某幻的右脚,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我说马大头,喝多了吧?号儿北的唯一一篇短漫是俩人一起合作的,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某幻尴尬的双手合十放在头顶不停乱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要么……我去问问?他一个人我总不放心。

  别去。雷克斯不知从哪找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皱着眉突然开口,对了,你们谁有打火机?



5.



  我点了支烟。看着从口中腾升而起的灰色烟雾总觉得像一股拧在一起的线,随着风在空中慢慢散开,七扭八歪,好像能牵起些关于过去的记忆。番茄出事那次我是作为他的指导教员随行,耐不住疲惫我到地方之后简单休息了一会儿,醒来后听说他一个人出门、听说他独自上街考察、听说他到底如何英勇、听说被他救下来的女孩哭的有多惊慌、听说他浑身鲜血的样子有多么惨不忍睹以后才明白,我作为他的师傅没能照顾好他,这到底有多么失败。事后我通宵一夜才决定好如何跟花少北谈论这件事,然而一直到挂断电话之前花少北也没有泣不成声,他只是沉默,沉默许久,然后礼貌的和我告别并挂断电话。后来我才知道,花少北那天疯了一样推掉了所有事,挂完电话就定了机票,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见我时顶着厚厚的黑眼圈,开口第一句就是:老蕾,番茄现在在哪家医院啊?不过即便如此花少北还是没来得及见番茄最后一面,他和我一起在手术室门口踱步,一切死一样的沉寂。手术持续了记不清多少个小时,医生出来的时候他立马凑过去用慌张地中文询问结果,虽然医生听不懂中文但却明白他的意思,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最后只能沉默地拂开花少北的手。


  医生摇了摇头。


  虽然早就明白这个结果但我还是不能接受,周围的空气一点点凝固,我双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好像一瞬间被剥夺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我下意识看向花少北,想把他剖看看: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张着嘴表情呆滞地愣在原地,好像脆弱到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压垮他。于是心脏很配合地停滞了跳动,周围的空气也寂静,甚至忘记了呼吸的频率,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兀地尖锐刺耳的哀嚎;悲痛?绝望?花少北就只是站在那里,全世界都在一瞬间定格,然后反复刷新重启。

  花少北。我开始喊他的名字,没有反应我就持续着一遍又一遍:花少北,花少北,花少北。我告诉他,死人不能复生,没有办法,还行走在这世界的人总得好好活。


  老蕾。中国拜突然叫我,我扭过头冲他挑挑眉,他说,要么我们还是去看看吧。经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擦肩而过的花少北眼角没有泪,我想起那时候花少北同样也没有哭。我胡乱猜一猜,或许只是他的思维意识把这个世界坍塌重构,一台遭到病毒入侵运算出现故障的机械需要恢复到出厂设置,花少北死了一遍,然后他想,从今往后要重新活在一个没有老番茄的世界里。


  走吧,想到这里我回答说,去看看吧,看看吧。



6.



  现在回忆起来仿佛是很久以前的冬天,花少北发了一场高烧,正巧老番茄工作原因需要出差一周。据当事人某幻马先生形容:要不是他正巧外卖多点了一份找邻居分担,花少北十有八九要死在他的二十三岁。看到花少北开门时的脸色某幻就惊觉大事不妙,他急忙把花少北扶进卧室,心急火燎之下第一通电话打给楼下开宠物医院的老蕾,第二通电话打给出差在外的老番茄。

  花少北在一片混沌里匍匐挣扎,仅剩下的一缕清明的意识艰难地翻涌像一条搁浅的鱼,花少北只看得见贴在所处纬度世界满目的银星呼扇,血液异变成千百度高温沸腾着的熔岩,五脏六腑异变成二十年代盛行的钢铁巨兽,沉重地轰鸣着顺气管排出热气,相撞相融到快要爆炸。花少北想,我不是快要死了吧?他翻开眼皮视线不受控制地忽明忽暗,汗水打湿额前的头发黏着肉皮有些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被床前的人喂了药和饭,换了好几个冰袋才勉强睡着。第二天花少北睡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在窗台前摆弄着温度计的老番茄,他思考片刻下意识认为要么现在是做梦要么昨天是做梦,看眼老番茄要转过身不管三七二十一下的花少北赶紧闭眼装睡。北子哥,北子哥。老番茄的声音近在耳边,花少北想很有毅力装作没听见:花少北,我刚才看见你睁眼睛了,不用装了——于是乎花少北这才很听话地醒了过来,盯着老番茄的眼神伪装到接近乖巧;老番茄很少叫他的全名,每次连名带姓叫过来花少北就知道大事不对。

  四十二度三,嗯?老番茄把温度计塞到他枕头底下,然后拿过桌子上飘着香气的热粥慢条斯理地吹了吹,你昨天去裸体冰泳了?还是行为艺术?花少北,你快死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某幻和老蕾,你……老番茄突然把动作停了下来,话语也戛然而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动作,把手上一勺温度正好的皮蛋瘦肉粥喂到花少北嘴边,说,啊。花少北很听话地学一遍,其间还极具战略性地飞快扫过老番茄此时的表情,确认事情应该没达到什么不可控的地步以后才闷闷地开口,嗓子还有点哑:你怎么回来啦?我不想吃粥,我饿了,我要吃小笼包。老番茄叹一口气,喂粥的动作没有停下,一言不发安静地让花少北不好轻举妄动,直到喝完了整碗粥以后才回答说,我不回来谁照顾你呢?你一定是昨天吃了冰糕或者冰西瓜在空调房画稿,最后忘记关也没有盖被子就睡着了,像我们高一那次,你吃了雪糕就要去游泳,第二天你母亲就托我帮你请三天的病假。

  花少北尴尬地挠头,老番茄的确一字不差复述了他昨天的全部活动简直无力反驳,更恐怖的是他居然那么久之前的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现在拿出来看看别的不说还颇有些羞耻。倔强如花少北,他张口还要反驳却被老番茄再次打断,番茄抬起眼睛看着他,轻轻地皱着眉却又轻轻地笑,他说:少北,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千万别再这么马虎了。



7.



  话音刚落花少北不由分说就揪着老番茄的脸一顿训斥:你说什么呢啊?崽种,你现在可真是啥话都敢说了,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想你,先扔掉你这堆行李……还要把之前送你那条你现在天天宝贝似供着的破围巾一起扔掉,我早看它不顺眼了。



8.



  花少北站在天台,晚风呼啸着穿过他的发丝、脖颈、顺着领口滑进胸膛,顺着耳廓刺过神经;好像回忆在一瞬间风起云涌又尘埃落定;他想起老蕾好像说过:留在这人世的你我还要好好活。


  可月亮在寄存,繁星在寄存,花少北把自己打碎揉进风里,堆进写不满的日记和不断延长的过去,他把针管抽不出的、寄生在血肉里五彩斑斓最后异变的霓虹抹开在风里,飘了那么远,像蝴蝶的标本;琥珀里的虫;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一半心脏。那个让他俱畏的未来,他终于不再逃跑,转头冲这世界挥一挥手,老番茄死去,他又要重新彻彻底底活一回,所有仿佛。

  一切的一切,当我们一无所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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